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章 (2)

關燈
就輸了,只有繼續當醫生;如果治好了,哦,那就更妙了,一個醫術比他還高明的醫生,誰會允許您轉行呢?大家還是會來找您看病的!”

亨利驚異地盯著黑龍:“呃……莎士比亞,我謝謝你為我考慮!”

龍義憤填膺地在半空中揮動他捏成了拳頭的細小前爪:“您的父親,他是一頭狡詐的獅子,無論如何都會把獵物趕進自己的陷阱,然後再把它吃掉!老板,是時候了,別被他掌握!您是一個成年人,您有腦子!”

亨利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慢吞吞地問:“那麽……你覺得我該怎麽做呢?把那位人魚小姐晾在一邊,讓她自生自滅?或者反悔,對我父親說:去你的,我才不稀罕和你打賭!”

莎士比亞三角形的腦袋扭向爐火的方向,他凸出的肚皮在劇烈起伏,過了好一會兒,他平靜下來,重新面對著亨利。“你有打算了吧,老板?”他用肯定的語氣問,“其實你已經接受了那個賭約。”

“嗯……”亨利輕描淡寫地點點頭,“我想我沒有別的選擇。”

莎士比亞用手指刮搔著自己的下頜,尖銳的指尖在鱗片上發出噝噝的聲音:“那好吧……其實我也希望您別認輸。要我說,試一試總沒有壞處。如果您治好了卡爾喀小姐——我是說‘如果’——至少您可以理直氣壯地面對您的父親,這在過去的歲月裏一直是個幻想。我這次堅定地站在您這邊兒,如果有什麽吩咐請盡管說。”

亨利喝完了牛奶,把空杯子放回托盤。他看著昂頭挺胸、臉上仿佛標著“正義”這個詞的黑龍,笑了笑:“莎士比亞,這是一個報覆的機會,對嗎?”

“您這話是在否定我對格羅威爾家族的忠誠。”

“忠誠是一回事,個人情緒則是另外一回事。不過……”亨利笑了笑,“看著我父親那樣的人落敗,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吧。我並不想因此而責備你,莎士比亞。”

黑龍又變得高興起來,跳下椅子,重新變成了黑皮膚少年的模樣。“晚安,老板……”他用朗誦一般的口氣說,“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天早上又下了雪,不過在天亮以前就停了。卵黃色的太陽慢悠悠地爬起來,打著呵欠開始上班。

亨利每到冬天就會推遲半個小時起床,但他總能趕在九點鐘之前開門營業,比較痛苦的是遇到需要半夜出診或者完全無視人類作息時間的病人。不過今天亨利八點鐘就已經收拾好自己,下樓來到了診所。他在大門外面掛了一個“暫停停業”的牌子,以避免那些抱著寵物的人類顧客冒失地闖進來,然後把住院的貓狗們都關好,放足了飼料,又認認真真地把治療室打掃幹凈,每一個角落都念了兩遍清潔咒。

更加可貴的是,從來都用最惡毒的話詛咒早起的莎士比亞竟然也在差十分到九點的時候出現在了他的工作崗位上——要知道,從前他可是在八點五十九分才會下樓。

“多麽美好的一天!”他快活地擦拭著診斷臺,對亨利說,“老板,我從未見過你如此意氣風發。”

“是嗎?”亨利不為所動地穿上白大褂,“這也許得感謝你昨天晚上的牛奶。”

保持著人形的莎士比亞得意地笑了笑,正要開口,就看到那位美麗的人魚和魯珀特先生親昵地交談著走進來,他上揚的嘴角立刻撇下來了,臉部肌肉繃得緊緊的,擺出了一幅防禦般的姿態。

“早安,先生們。”卡爾喀小姐客氣地向他們打招呼。

“早安,小姐。”亨利微笑著請她來到診斷臺前坐下,“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非常好,”人魚看上去分愉快,“您的浴缸足夠大。哦,昨天莎士比亞先生說可以給我把水加熱,我告訴他不用,任何一條人魚都喜歡自然的水溫。即便是寒流來的時候,我們也會調解自己身體的溫度來適應,而不是像鳥一樣搬到溫暖的地方去。”

“我完全了解,小姐,只要您覺得舒適就好。”

亨利請人魚坐在診斷臺上,然後叫莎士比亞把那些檢查用的藥品器具都放在旁邊。魯珀特先生則很安靜地在旁邊坐下,不時看看兒子工作。他叫龍給他泡了紅茶,然後戴上眼鏡,隨手拿起一本《魔藥研究》。

亨利的鎮定是裝出來的,這從他把手揣在衣兜裏就能看出來——因為他的手正在輕微地發抖。讓父親看著自己工作那還是他二十歲之前的事,每次他犯一個錯都會被毫不留情地批評……

“一條錯誤的咒語或者一滴錯誤的魔藥會產生糟糕的後果。”魯珀特先生曾嚴厲地對亨利說,“醫生的手上握著病人的性命,任何疏忽都是不可原諒的。”

“你得明白,妖魔醫生和人類醫生雖然做著相同的工作,但是妖魔的變數更大,致病原因更覆雜,而且,如果是對一個種族采取了錯誤的、混淆的治療方法,很可能到導致整個種族的滅絕。你要萬分小心,亨利。”

現在那些話就如同酒瓶底的沈澱物一樣被翻攪出來,讓診所的現任主人偷偷地咽下了一口唾沫。亨利在口袋裏捏了捏拳頭,然後挺直了背部,打起全副精神,用一種最平靜、最專業的口氣向人魚問道:“卡爾喀小姐,您是哪兒不舒服呢?”

(3)

米娜·卡爾喀小姐,一個開朗的姑娘,嬌小而甜美,讓人無法不喜歡她。如果不是莎士比亞討厭水,他也一定會愛上她的。

現在這位小姐穿絲制的睡袍,坐在診斷臺上的時候露出兩條光潔的長腿,看得出她就穿了這一件衣服。即使在生著壁爐治療室裏,這身打扮也顯得有點冷,不過人魚一向是趨冷避熱的,所以對於她來說或許現在正是適宜的溫度。

“啊,亨利,”她皺了皺眉頭,用苦惱的口氣敘述自己的病情,“我這段時間非常地難受,我沒興趣去跟海豚們玩兒,曾經一連好幾天不吃飯,哪怕是最美味的鱈魚也無法讓我有胃口,我的尾巴似乎出了點兒問題。”

“是什麽問題呢?”

卡爾喀小姐嘆了口氣,撫摸著自己漂亮的長腿:“它們不聽使喚,我是說,它們越來越不適應水了……”

“可以詳細地說一說怎麽樣‘不適應’嗎?”

“啊,您看一看就知道了。”卡爾喀小姐很幹脆地撩起了睡衣的下擺,這個動作讓她那雙漂亮的長腿完全裸露出來,年輕的醫生雙眼發直,雖然對自己說“這完全是工作的需要”,但還是忍不住有些臉紅。但是他的尷尬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卡爾喀小姐的腿部皮膚上很快浮現出青色的斑塊兒,然後慢慢地變成了堅硬的鱗片,在燈光下發出七彩的光,就好像童話故事中描述的那樣。她整個人也發生了一些變化,耳朵逐漸拉長,變成了透明的鰭的形狀,手掌中間長出一層薄薄的蹼。

但是亨利很快發現了問題:盡管卡爾喀小姐變回了人魚的本來形態,她的雙腿也長出了鱗片,甚至腳都成了尾鰭,但是整個下半身卻仍然保持著分離的樣子——也就是說,並沒有合攏,她就好像是一個身子長出了兩條魚尾!

“啊!”莎士比亞小小地驚叫了一聲,“小姐,難道說您是雙尾人魚?”

“不!”卡爾喀小姐睜大了眼睛,連忙否認,“我是單尾一族的。雙尾人魚在很久之前就遷居到亞特蘭蒂斯去了,而且他們的上半身更像魚。”

亨利點點頭:“我明白了,小姐,也就是說,您在變化的時候不能完全回覆到原形,是嗎?”

“是的。”

“那麽,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呢?”

“在海裏游的時候,尾巴很難用力。”人魚用手比劃著,“它老是朝一個方向傾斜,我沒法控制,這是很危險的,我有可能因此而無法逃脫鯊魚的追捕,或者一直沈到海底。於是我只能呆在淺水區,可那又很容易被人類發現。我這段時間盡可能地留在陸地上,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我還是得回家。”

“您之前看過別的大夫嗎?他們怎麽說?”

“是的,附近的醫生我都看過了,他們找不出原因,進行了一些治療但也沒有什麽效果。”卡爾喀小姐回頭看了看魯珀特先生,“哦,得感謝您的父親,他陪同我走了很多地方,而且配了一些藥讓我穩定病情。”

診所的前任主人微笑著搖搖頭:“您教會了我潛水,小姐,這是微不足道的回報。”

“我明白了……”亨利轉頭對旁邊的莎士比亞說:“把病歷準備好,開始記錄。”

“是,老板。”黑皮膚的男孩兒朝空中一躍,變成了龍,然後飛到一個大櫃子面前。櫃子門自動翻轉,展示出一摞摞的筆記本,他挑出一個全新的,然後爪子點了一下,本子上浮現出一個簡筆畫般的人魚標志。龍回到診斷臺邊,那個筆記本就跟在他身後,當亨利再次敘述病情的時候,紙面上自動地浮現出了一行行的字跡。

亨利拿起一個針管,輕柔地對人魚說:“小姐,如果您允許的話,我想取一點您的血液做分析,可以嗎?”

“嗯,好的。”

卡爾喀小姐把纖細的手腕伸過來,亨利小心地把針刺入她柔嫩的皮膚,一小管紅色的血液被抽出來,註入試管,接著很快就變成了綠色——這是人魚血液的特性。

“現在我還不能告訴您結果,”亨利一邊囑咐莎士比亞把血樣放好,一邊請卡爾喀小姐恢覆人形,“請安心地住下來吧,我會盡我所能地幫助您。”

“謝謝。”卡爾喀小姐握住亨利的手,“那麽我想在倫敦逛一逛,可以嗎?我還從沒來過英國呢!以前波羅的海的朋友到我們那邊去玩的時候,給我講過這裏的事情,聽起來很挺有趣的。”

“哦,當然可以。”亨利又想了想,“不過我希望您還是別一個人去,您不認識路。像您這樣一位漂亮的女士……”

“魯珀特先生!”人魚從診斷臺上跳下來,親熱地挽住那個男人的手臂,“不如您陪我出去走走吧,有您在身邊的話,我就什麽都不用擔心了。”

正在看書的前任醫生摘下眼鏡,露出迷人的微笑:“榮幸之至,小姐。”

“‘榮幸之至,小姐。’這口氣可真像個花花公子!他本來可以把它說得更加文雅和具有誘惑力一些。”

莎士比亞一邊收拾著診斷臺,一邊嘟嘟囔囔——當然了,他是在他的前任老板和卡爾喀小姐手挽手一起出去以後才嘀咕的,而音量也控制在亨利剛好可以聽到的範圍內。

不過年輕的醫生卻沒有像龍所希望的那樣扭頭來搭上幾句話,他伏在書桌上,面前是一大堆的古書和奇形怪狀的魔藥瓶子。卡爾喀小姐的血樣被分別放在幾個培養皿中,剩下的則保存了一大塊冰中間。亨利專心地調整著顯微鏡,那鏡頭的下端可不是玻璃,而是一只骨碌碌打轉的眼球。

龍把診斷臺收拾好,然後泡了一杯咖啡放到亨利的面前。

“現在怎麽辦,老板?”他問道,“您看出什麽問題來了麽?”

“沒有……”醫生幹巴巴地說,“你要指望我通過幾句話和幾滴血就立刻說出病因是不現實的,莎士比亞。”

龍聳聳肩:“哦,我沒有高看您,也不打算那麽做。您的口氣只是說明您覺察到了自己醫術上的不足,特別是相對於您的父親而言。”

亨利從顯微鏡的目鏡旁擡起頭,看著他:“我以為你說‘站在我這邊兒’是真心的。”

“噢,絕對真心。”龍眨了眨眼睛,“可這並不意味著我得罔顧事實。”

亨利翻出一本《單尾人魚種族大全》開始查閱,同時指揮著筆記本摘錄。莎士比亞倚在書桌邊上,仿佛很無聊一樣玩著自己的手指頭。在他檢查完十個指甲縫並且發現它們非常幹凈以後,終於又忍不住看著亨利工作。

“她的血裏有什麽?”龍問道,“是寄生蟲還是毒海草?或者是有人給她施了咒。”

“至少現在看不出來。”亨利一邊翻著書頁,一邊頭也不擡地回答,“人魚的血液很覆雜,要分離可不容易,不過現在卡爾喀小姐除了尾鰭不能合上意外,並沒有別的癥狀,血的變色也正常。嗯,從物理狀態來說,沒有粘稠,沒有沈澱,沒有混濁,似乎非常良好。”他甚至拿起其中一個培養皿來聞了聞:“腥氣也比較濃,這是好事。”

龍的眉頭皺了一下,似乎覺得亨利的動作有些惡心:“那麽您要做深入分析試驗嗎?今天?還是問問病人再說?”

“只要活的樣本在這裏,隨時都可以做試驗。”亨利終於查完了他想要的東西,合上書,把所有的培養皿排列在身前,並且編上號。“現在,莎士比亞,我需要你幫助我。”

“哦!”龍立刻變得興高采烈,“非常樂意,老板!我就知道,當一個重大挑戰擺在您面前的時候,我,只有我才會是您最堅強的盟友。需要我做什麽,請盡管吩咐,不要客氣。”

亨利面無表情地指著莎士比亞背後那些放著魔藥和試劑的立櫃,說:“現在把所有海草類藥物分揀出來,給我按字母排號。”

“沒問題!太簡單了,然後呢?”

“然後你就坐在這裏,一句話也不準說。”

今天晚上的晚餐是莎士比亞做的。

當魯珀特先生和卡爾喀小姐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黑皮膚少年穿著可笑的加菲貓圍裙把匈牙利紅湯端上桌子。

“噢!”魯珀特先生驚喜地說,“聞起來可真香啊!莎士比亞,你的廚藝又進步了。”

“那是因為常常練習的緣故,先生。”龍謙虛地說,“無論怎麽樣,我好歹是對火比較精通的種族,而且這次的番茄和牛肉是特別挑選過的。對了,卡爾喀小姐,我還仿造日本菜的做法給您弄了點兒三文魚片。”

“謝謝,您真是太體貼了。”人魚感激地說,“請原諒,我得把東西先放到房間裏去。倫敦真是個不錯的地方,漂亮的衣服首飾太多了,所以今天我買得有點兒多。”

莎士比亞看著那些包裝上顯眼的商標,非常寬容地點了點頭。於是卡爾喀小姐就提著采購的戰利品回到了她的客房。魯珀特先生則脫下大衣和圍巾,莎士比亞立刻接過來,掛在衣帽架上。

“女性……”龍搖搖頭,“每個種族都一樣,永遠對修飾外表那麽在意。”

“嗯……”魯珀特先生頗為讚同地點點頭,“不過這也正是她們的可愛之處,從非常簡單的事情中就能得到極大的樂趣。”

龍為他送上一杯熱紅茶:“您永遠都是正確的。”

魯珀特先生看著彬彬有禮的龍,歪著頭:“三十年,莎士比亞,三十年的時間可不短,其實你的忍耐力不錯。我以為在我手下工作,你總有一天會忍不住撕毀契約。可是看看現在,你依然很盡職地在為亨利服務。這真讓我高興。”

“讓您高興是我的義務。”龍笑著說,“以前為了這個,我回羅馬尼亞向娜塔莎(註:莎士比亞的第一任女朋友,一條暴躁的噴火母龍。)‘借’鱗片配藥,為此不得不接受一次斷肢再造;我還遵從您的指令分別給十種雜交的爆裂紅漿果施肥,然後眼睛差點兒被炸瞎;噢,對了,每一次出診的時候,您都會讓我背所有的器械,如果我提不了,還讓我變成龍飛過去……”

“補充一下,你變成龍的時候,我幫你設置了隱身咒。”

“是啊,那可真有效,於是我就能背更多的東西了。”龍齜牙咧嘴地說,“還有,您手裏永遠有我想要的東西,這一點也非常奇特。”

魯珀特先生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別掛在心上,只是一些不貴的書,多去拜托朋友們找一找就能買到,你不是喜歡嗎?《荒原》《看得見風景的房間》《城堡》《百年孤獨》……你愛讀這些。我並不想只借用契約的力量讓你做事,偶爾也得讓你心甘情願。”

“您真是最了解我的一任老板了,包括知道我喜歡讀卻無法親自購買或者書寫人類的文字符號,所以您也是最體貼的一任了。”

魯珀特先生微微頷首,愉快地接受了這個評價,沒有去追究龍的語氣。

莎士比亞又湊到魯珀特先生身邊:“對了,先生,既然您對我過去的工作滿意,作為回報,為什麽不告訴我您這次回來的真正目的呢?”

“亨利已經告訴你了吧?”前任醫生並沒有直接回答,“想從我這裏得到不同的答案是不可能的,莎士比亞。他在哪兒?”

“樓下,先生。為了實驗而忙碌。”

“看到我們的較量你很愉快吧?”

“不,先生,絕對沒有。”

莎士比亞笑得咧開嘴,連眼睛都彎成縫,然後又鉆進了廚房。

魯珀特·格羅威爾低下頭來,品嘗著那杯紅茶,他順手拿起桌上的《泰晤士報》,不過很快就發現眼前昏花一片,只好掏出眼鏡戴上……

座鐘很快就敲響了七下,這個時候莎士比亞已經把晚餐全部都擺上了桌子,他用舌頭舔了添桌子中央的蠟燭,燭芯上就躍起了三個活潑的火苗。接著門開了,亨利捧著好幾本書回來,他臉色嚴峻,看上去下午的實驗並沒有什麽突破。

“吃飯了,老板!”龍得意洋洋地展示著自己的勞動成果:烤成金黃色的薄餅、油光閃亮的香腸、熱氣騰騰的紅湯還有粉紅色的三文魚片。

亨利木然地朝龍點點頭,然後把書放進了自己房間,等他再出來的時候,龍已經把正試穿衣服的人魚也請了出來,於是他別無選擇地在父親的旁邊坐下來。

莎士比亞作為龍,對於人類的食物沒有什麽偏好,但出於禮貌還是坐桌子旁。他的進食方法引起了人魚的好奇——她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用一只手拿起香腸,然後整根香腸就變成了一只火炬,龍大口大口地吸收著煙霧,一丁點兒都沒放過。

“好吃嗎?”她問到。

“嗯!”莎士比亞舔了舔嘴唇,“事實上,如果肥肉的比例再大一點兒就更棒了,油脂燃燒時候的味道最美妙。要不要我幫您烤一烤這些魚,小姐?”

人魚連忙搖搖頭:“哦,不,我不喜歡熟食,不過如果是‘大嘴巴’就可以讓我嘗試烤熟了吃。它們太可惡了,曾經咬傷了我的尾鰭。”

“請原諒我的無知,‘大嘴巴’是什麽呢,小姐?”

“噢,如果按照人類的學名來說就是‘巨喉魚’。”

“啊,聽起來就不像什麽好東西……”

比起兩位妖魔之間親切的交談,桌上的另外兩個人倒是拘謹得過分。他們斯文地吃著晚餐,不過年長是出於一貫的教養,而年輕的則沒有什麽胃口。魯珀特先生咽下了一塊薄餅之後,決定和兒子聊兩句。

“今天怎麽樣?”他盡量用友好的口氣問,“有什麽進展嗎?”

因為並沒有帶著惡意,所以亨利也心平氣和地承認他毫無頭緒。

魯珀特先生笑了笑:“沒有關系,這很正常。別太心急,仔細一點兒。”

醫生對父親的叮囑非常客氣地表示了感謝,然後對吃著生魚片兒的人魚說:“卡爾喀小姐,如果您不反對,我希望明天上午能跟您聊一聊。也許你多說說這段時間的事情會幫助我找到病因。”

“沒有問題!”人魚爽快地回答,“您問什麽都可以。”

她很快又轉過頭,繼續和莎士比亞討論起令人胃口大開的美食了。亨利覺得現在笑不出來的自己倒更像是個病人,於是他只好一邊切著香腸一邊在心底想著:其實這樣也不錯,至少她很開朗。

(4)

晚餐之後一般是看電視的時間,那是莎士比亞第三愛好的娛樂——第一是讀書,第二是吃東西,偶爾會置換成“跟人類鬥嘴”——他每天晚上都會看一個小時。不過今天他沒有急著坐到電視機面前去,實際上他很想,可他得收拾好桌子,並且還得看魯珀特先生的臉色。

因為亨利和卡爾喀小姐正在沙發上交談,所以魯珀特先生照例默默地在旁邊看書,而電視嗎,當然就關著了。

莎士比亞把餐具統統堆在水槽裏,飛快地念著清潔咒,同時下定決心放棄這期的“英國偶像”。如果亨利和老格羅威爾先生的賭約能有大的進展,他將獲得更大的樂趣——現實的戲碼總要比屏幕上的精彩。

“要喝點兒什麽嗎?”龍一邊把餐具都收回櫃子,一邊提高了聲音問那邊的人,在得到“礦泉水”的回覆後,他急不可待地從冰箱裏拿出幾瓶,倒在杯子裏端了過去,然後站在旁邊,不斷地打量著面前的三個人——或者說兩個人類和一條魚。

米娜·卡爾喀小姐與亨利聊得很開心,她開始介紹了自己品嘗過的海鮮,然後慢慢地談到了洪都拉斯。

“其實我是每年夏天才去那裏玩兒的,”她對醫生說,“洪都拉斯環境不錯,我喜歡他們的海灘和日落,還有那兒的香蕉,又甜又軟。關鍵是,那地方人少,而妖魔比較多,這讓我感覺自在。”

“這麽說您一定也喜歡伯利茲附近的藍洞了?”

“它很美,裏面的珊瑚和海綿奇妙極了!”卡爾喀小姐興奮地說,然後臉上又很快閃過一絲不安,支吾起來,“……嗯,其實我並沒有去很多次,因為藍洞的外圍有很多鯊魚……而且潛水者也不少……”

“米娜,”在旁邊看書的魯珀特先生忽然對人魚說,“也許你多說一說接觸過的植物或吃過的東西會比較有幫助,還有,跟什麽妖魔交往過。”

“哦,對不起……”人魚用抱歉的口氣說,“我就是這樣,很容易跑題。”

“不,完全沒關系的,小姐。”亨利寬慰她,“也許在不經意之間我們能發現致命原因呢!要知道,有時候當醫生就跟做偵探一樣,任何蛛絲馬跡都可能對治療起決定性的作用。”

“醫生都很了不起,”卡爾喀小姐真心實意地說,“您很認真,魯珀特先生也是,如果不是遇到他,我恐怕根本沒機會來倫敦了。我也相信您可以讓我康覆的,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亨利見過很多病人跟父親說話的時候臉上充滿了感激,但是這感激轉換到他身上時,他就會有些不大適應。他很想像魯珀特先生過去那樣用幾句漂亮話體面地答覆回去,但半天找不到合適的詞兒,於是保守地笑了笑,不再多說。他瞟了一眼看書的父親——那個男人又把頭低下去了,好像對於兒子和人魚的談話並不關心。

亨利把註意力重新放回到卡爾喀小姐的身上,繼續聽她淩亂地說著自己最近的經歷。

莎士比亞在一旁安靜地切水果,他黑色的眼睛不斷地掃過亨利和魯珀特先生,在把檸檬都切成了規整的片狀以後他終於忍不住悄悄地靠近前任老板,輕聲說:“您在擔心嗎,先生?是擔心卡爾喀小姐說得不夠詳細,還是擔心亨利問出點兒端倪來?”

魯珀特先生把一片兒檸檬放進礦泉水裏,繼續翻書,那書的名字是《如何做一個完美的龍骨模型》。

莎士比亞又殷勤地把另外一片兒檸檬加到他的杯子裏:“先生,要我說的話,您不好好地指點卡爾喀小姐是不行的。顯然,她雖然很可愛,但是頭腦也很簡單,如果不明確地指出需要的信息,她就會開始評價今天買的每一件衣服的。”

魯珀特先生翻書的手指停頓了一下,然後他望著龍,指了指杯子:“莎士比亞,下次記得把檸檬切薄一點兒,你知道,我喜歡果肉透明的感覺。”

龍閉上嘴,連忙開始加工剩下的檸檬。

魯珀特先生又低下頭,一邊看書一邊說:“做事要專心,莎士比亞,我告訴過你很多遍了,別一心兩用。”

龍再也不說話了。

時間就像易消融的雪花,稍微不註意就化成水,沿著房檐滴下去,流進下水道,再也找不回來了。

在魯珀特·格羅威爾先生回到倫敦的第五天,離聖誕節還有兩天的時候,亨利深刻地感覺到了時間從身邊溜走的腳步聲,而他卻沒有辦法挽留。這是他與人魚小姐交談後的第三天,在這三天中,他把那份血液做了十四次實驗,試圖找出特異的成分;他還花費了一天的時間,輾轉了幾個傳送門去洪都拉斯,采集空氣、泥土和海水的樣本。但是結果令人沮喪,無論是血液樣本還是空氣和海水,都正常得像他父親永遠幹凈筆挺的衣服一樣。而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他覺得很難掌握——卡爾喀小姐表示她必須在新年之前回去,否則就不能跟同伴們會合去南極了。

“現在怎麽辦?”莎士比亞沮喪地和亨利做在治療室的書桌前,面前是一排培養皿和試管。

亨利用手支撐著額頭,仿佛地翻看著病歷本,所有的癥狀報告和對話都記錄在上面了,他起碼看了十遍。

龍對醫生的沈默有些不滿,他撥弄著培養皿的蓋子,又重覆了一遍問題。

亨利終於擡起頭來,看著他:“你覺得該怎麽辦呢?”

“哦,哦!”莎士比亞誇張地叫起來,“是在問我嗎?那麽,老板,要不要我來替您當診所的主治醫生呢?”

“實話說,莎士比亞,如果你願意接任我並不反對。”

“您如果不能治好那條魚就別想擺脫這個地方,老板,所以就不要抱著不現實的念頭了。”莎士比亞輕蔑地聳聳肩,“現在您一點兒頭緒也沒有嗎?”

“我幾乎給卡爾喀小姐做了各個方面的檢查,除了尾巴合不攏來,她健康得可以和北極熊搏鬥。”

莎士比亞從鼻孔裏哼哼道:“看,我早就猜到了,我說過什麽來著:這是一個詭計!您父親就是為了讓您失敗才把那位小姐帶回來的。當他在沙灘上曬太陽的時候,看到這個美女走過去,發現是位身患怪病的可憐人魚,於是他就帶回來為難您。您安心地呆在這裏,他開心地玩遍世界,事實就是這樣,一點兒也不錯!他安排好一切,我們都只有接受的份兒!”

醫生沒有附和龍的話,他把目光從病歷本上移開,若有所思地看著龍,然後把身子轉過來,鄭重地說:“莎士比亞,我覺得你應該對人類有點兒信心,哪怕是我父親那樣的人,也並不是完全由‘自私自利’構成的。當然他過去讓你工作得辛苦了一些,不過他至少沒有克扣你的報酬,你的藏書大部分是他買的。”

“我並不想詆毀我的前任雇主。”

“你不會,我很清楚。”

“有時候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人類會減少我對這個種族的失望。”

“你難道就沒有驚喜過嗎?”

龍那張人類男孩兒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羞惱的表情,這證明他從心底產生了挫敗感。亨利攤開手:“瞧,莎士比亞,雖然我很感謝你站在我這邊兒,可我希望你不要那麽迫切地盼望著勝利。你如果期待從這件事上得到三十年來想要的快樂,那就會承受不小的打擊。”

“謝謝您的提醒。”龍微微欠身,“不過,老板,您要認輸了?”

“還有足足兩天呢,莎士比亞,卡爾喀小姐說她希望過了聖誕節再走。”

“依我看時間延長也沒有什麽幫助,您的招數都使盡了。”

篤篤的敲門聲打斷了醫生和龍的對話——實際上那不能算是“敲門聲”,只是魯珀特·格羅威爾先生穿越了虛擬的墻壁之後出於禮貌而用指關節在墻上敲了兩下。

“對不起,”他提高聲音說,“我只是來看一看,並不想插手你們的治療行為。”

“如果您真的插手說不定亨利會感激的。”莎士比亞小聲地嘀咕。

魯珀特先生裝作沒有聽見,但也沒有離開,他朝亨利走過來,並且在書桌的另外一邊坐下。他咳嗽了兩聲,然後對兒子說:“我想,既然是咱們倆打的賭,我大概還是可以問一問具體的情況吧?我的孩子,你對卡爾喀小姐的病有多大的把握呢?”

莎士比亞用同情的目光看著現任雇主,毫不意外地看到他臉發白。“如果我說把握是零,您一定會感覺很好。”亨利冷冷地說,“您可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

“不,”魯珀特先生臉上沒有任何笑容,他抱著雙臂,嚴肅地看著兒子,“任何時候聽到一個醫生說他對病人的把握為零,都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年輕的醫生楞了一下,發白的臉色又慢慢變紅了。

魯珀特先生把兒子面前的病歷本拿過來,一邊翻一邊問道:“身體檢查的情況怎麽樣?”

“完全正常。”

“魔法感染?”

“一點兒也沒有。”

“咒語殘留?”

“不,只有一些人類香水兒的殘留。”

“也就是說,你按照程序檢查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